
长期以来,参观博物馆与美术馆一直是一种高度精心策划的体验。参观者在精心设计的路线引导下,依次走过各个展厅,展品均经精挑细选,并按特定叙事逻辑进行陈列,同时辅以标识、图示、场景设计以及精心调控的照明。即便是那些鲜少更换的展览 —— 即常设展览,通常也依赖强有力的策展理念 —— 由知名艺术家或策展人主导 —— 来确立机构的立场并塑造对展品的阐释。
与此同时,博物馆和美术馆的藏品储存区通常单独设置 —— 这些区域虽常位于同一建筑内,但访问权限受到严格管控,且不乏将储存区设在外部专用设施中的情况,如卢浮宫保护中心。长期以来,这些区域不仅在访问权限上受到高度管控,在气候、湿度、档案秩序、操作规范、维护及修复等方面也都有着严格标准。出于对盗窃的担忧,以及担心档案的空间布局、环境条件和陈列顺序要求可能遭到破坏,藏品储存区传统上一直具有一定的保密性,且主要按需为学术研究人员和艺术从业者提供服务。普通公众很少能全面了解任何一家机构所保管的藏品情况。
然而,这种情况正在逐渐改变。近年来,一些小型画廊和储存设施尝试将藏品储存与展示融为一体,以节省空间并展示更多藏品,一些艺术与模型收藏库也定期向公众开放库房,让参观者体验“档案背后的世界”。最近,随着两个重要的“将储存空间作为博物馆”项目 —— 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东区库房(V&A East Storehouse)和博伊曼斯·范·伯宁恩美术馆储藏库(Depot Boijmans Van Beuningen)的开放,相关讨论进一步深入。一种新型的补充性博物馆类型正在兴起:它在保留传统、精心策划的展览模式的同时,为参观者提供了一条更加开放、可自我策划的藏品探索之旅。

以藏品储存空间作展示之用:紧凑型画廊,可展开的档案空间
在小规模场景中,艺术界已将“以藏品储存空间作展示之用”(或称“将储藏空间转化为画廊”)作为参观体验的一部分进行试验。这类尝试多见于更为私密、专属的观展场合,这些场合对叙事性布展的要求较低,运作方式更接近于与艺术市场相关的交流活动 —— 尤其是在画廊中。在香港,由于可用空间有限且地价极高,将藏品储存与展示功能融为一体的探索显得顺理成章。那么,通过精心设计,能否在紧凑的空间内实现这两种功能的融合,既保留画廊的独特氛围,又能在必要时为未展出的作品提供适当的安全保护和保存条件呢?

由 penda 设计的香港艺术储藏空间证明,这样的融合不仅可行,还能实现更多功能。该空间位于一座商业大厦内,占地不足 2000 平方英尺,penda 通过一套可展开的系统,巧妙地将藏品储存、后勤区域、画廊、观展空间、休息区及辅助功能融为一体。闭合状态下,这个覆有铜质饰面的矩形空间在画廊中宛如一件艺术展品;展开时,则呈现出一系列功能区域:可抽拉的艺术品储藏架供观展使用,一个设施完备的休息区,配有皮革软垫家具和与铜质外饰形成鲜明对比的墙面装饰。额外的艺术品储藏/展示区隐藏在第二道墙后,还设有一块投影屏幕。该系统经过精心设计,使得档案库在完全“展开”用于展示时,本身就成为了画廊。在平面布局上,储藏元素分列空间两侧,让访客沉浸在一个装饰考究、可完全重新配置的环境中,以适应不同场景需求。这种灵活可变的展开式策略,在不承担永久性压力或长期承诺的前提下,对“将储藏空间转化为画廊”的理念进行了测试 —— 毕竟,若这种模式相较于精心策划、专为场景设计的传统展览而言吸引力不足,那么它所带来的投入与影响将不容小觑。


另一个颇具启发性的案例涉及建筑模型的艺术品储藏。位于东京的 Archi Depot 博物馆(建筑模型仓库博物馆)近十年来一直在发展这一理念 —— 该理念最初于 2015 年米兰三年展上以 “Archi Depot 东京展” 的形式亮相,随后自 2016 年起在东京设立了永久场馆。它明确探索了“将档案作为展览”的模式:本质上,这是一个集气候控制型建筑模型储藏设施与博物馆功能于一体的空间。设计事务所付费存放其过程模型与展示模型,公众则付费参观这些模型。工业货架与精心组织的分类系统共同打造了一个仓库式画廊,参观者置身其中,沉浸于设计事务所的工作记忆之中 —— 包括研究模型、备选方案、模型碎片以及最终成品,而非单一、由策展人主导的叙事线索。这里的创意呈现更为开放;参观者会接触到海量信息与设计探索成果;对展品的解读在很大程度上由参观者自行完成。其结果是催生了一种全新的博物馆体验,为大型机构考虑在同一建筑框架内平衡藏品储藏、档案保管与公众可访问的“博物馆”功能铺平了道路。

从密藏库房到展示场馆:大型博物馆如何开放档案资源
大型博物馆也已开始对这一理念进行实践检验。一方面,让更多藏品亮相能吸引更广泛的观众群体,助力增加收入,同时还能引发新的讨论、开拓新的研究路径,并让那些原本可能被忽视的作品获得关注。另一方面,长期以来,展览策划一直是一门经过专业训练、由专业人士主导的领域,其中作品的陈列顺序与观展体验的设计都是精心构思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向观众开放档案库以供更自由地观展,是一种民主化的举措:参观者可以自行构建叙事。这种做法还能在各平台和社交媒体上形成反馈循环,帮助机构了解公众兴趣所在,并优化未来的展览,以更好地服务社区。
由 Tzannes 设计的 Dangrove 艺术空间或许是 2018 年较早的一次实践尝试。客户要求建造一座艺术储藏设施,以支持附近的画廊;建筑师的回应方案则提出了一个混合功能空间,将藏品储藏与策展、保护、研究、图书馆、工作坊及展览功能融为一体 —— 这些功能通常与公共博物馆相关联。在这里,动线设计经过精心编排,使参观者既能邂逅展示的作品,又能瞥见后勤工作区域。尽管专门的展览区域依然保持独立,储藏序列也划分清晰,但该项目展示了一种模式:储藏空间并非单纯的物流需求,而是参观体验的有机组成部分。


时光跳转到 2021 年,由 MVRDV 设计的博伊曼斯·范·伯宁恩美术馆储藏库(Depot Boijmans Van Beuningen)则以更为宏大、全面的方式诠释了“将储藏作为展览”的理念。该储藏库占地约 15 万平方英尺,收藏超过 15 万件藏品,其设计初衷是让每一件藏品原则上都能向公众开放。建筑师将其描述为“一个坚固的动力核心”,带来一种全新的博物馆体验。玻璃镜面外墙构成了一个贴切的隐喻:建筑本身的存在从字面上来说便由周边环境构成,而储藏库的独特性则由丰富的藏品以及与之相遇的人们共同塑造——这是一种藏品与参观者之间不加掩饰的直接关联,几乎无需任何中介。



今年早些时候,由 Diller Scofidio + Renfro 设计的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东区库房(V&A East Storehouse)作为又一重要范例正式开放。其规模相近(略超 16 万平方英尺),但藏品数量更为庞大 —— 拥有超过 25 万件藏品、35 万册书籍以及 1000 份档案,该项目通过适应性再利用,将 2012 年伦敦奥运会媒体与广播中心改建为新馆。馆内设有相互连通的中庭,从高处可俯瞰精心陈列的藏品,营造出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目不暇接的壮观景象。库房与主博物馆相辅相成,但它打破了传统密闭式藏品储存模式,邀请公众走进一个条理清晰的档案世界。倘若更多机构效仿此举,或许将引发一场更广泛的变革:藏品在继续呈现精心策划展览的同时,也将向公众开放,供其自行探索发现。


随着这种新型模式逐渐扎根,一个意想不到的类比来自餐饮体验。传统博物馆或画廊的展览 —— 精心筹备、严格策展、尽显精致 —— 犹如寿司主厨定制的 “Omakase”,由主厨精心编排菜品顺序。而 “将储藏作为展示” 的模式则更接近于自助餐“Tabehodai”:所有菜品尽收眼底,体验如何则取决于每位参观者如何在这琳琅满目的藏品中自由探索。这并非要取代策展人这一“主厨”角色,而是增添了另一种互动与思考的模式。借助周到的工具 —— 导览标识、元数据、检索系统、研究桌、讲座以及文物修复观察窗等 —— 开放的档案库或许能将信息过载转化为一种文化素养与探索乐趣,在扩大公众与艺术文化对话范围的同时,也为机构提供了倾听与回应的新途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