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往往由其实体形态、材料和结构元素所界定，但真正塑造空间体验的却是光影。这些要素影响着人们的感知，引导着人们的动线，并激发情感共鸣，将静态的建筑结构转化为充满活力的动态环境。纵观历史，建筑师们一直巧妙运用光影的相互作用，将其作为创造氛围与赋予意义的基本设计工具。
从古埃及和古希腊的庙宇到现代主义杰作，光始终是建筑设计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罗马万神殿通过穹顶中央的圆洞（oculus）将日光过滤进宏伟的穹顶内部，展现了自然光如何营造出神圣之感。哥特式大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将室内幻化为万花筒般的视觉盛宴，凸显了建筑的宗教精神内涵。在当代实践中，建筑师们持续探索这些原则，运用自然光与人工光来塑造空间感知与氛围。
光与影并非仅仅照亮空间，它们更定义了空间。明暗之间的对比增强了空间的纵深感，凸显了形体与空白之间的关系。从路易斯·康（Louis Kahn）对自然光的诗意运用，到安藤忠雄（Tadao Ando）对明暗对比的戏剧性呈现，再到彼得·卒姆托（Peter Zumthor）对氛围的精妙营造，建筑师们将光与影转化为建筑叙事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超越照明：光作为一种材质
光的作用远不止于照明；它是一种建筑材质，能够界定空间关系并直接影响人们的福祉。自然光能改善情绪、调节生物钟，并营造更健康的室内环境。从古至今，建筑师一直将光作为基本的设计工具加以运用，从古代寺庙的高侧窗到现代主义建筑的大面积玻璃幕墙，皆是如此。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对光的影响的认识不断深化，这促使当代建筑设计策略更加注重引入自然光、提升视觉舒适度以及实现能源效率。
路易斯·康（Louis Kahn）强调光的诗意与情感特质，他曾言：“没有自然光的房间，算不上真正的房间。”他在得克萨斯州的金贝尔美术馆（ Kimbell Art Museum）项目中充分践行了这一理念，博物馆采用带有狭长天窗的筒形拱顶设计，使光线均匀柔和地漫射至各个展厅。该设计运用铝制反射板将光线从弧形混凝土天花板反射下来，营造出均匀而柔和的照明效果，既提升了人们对艺术品的欣赏体验，又保持了静谧、沉思的氛围。这种对日光的精心调控消除了刺眼的明暗对比，确保每个空间都保持平衡，进一步强化了博物馆宁静而沉思的氛围。
康对光这一建筑材质的精湛运用，同样体现在他设计的埃克塞特图书馆（Exeter Library）和索尔克生物研究所（Salk Institute for Biological Studies）中。在埃克塞特图书馆项目中，康巧妙地布置了圆形开口和高侧窗，使日光能够深入建筑核心区域，强化了建筑的庄严感与静谧内省氛围。同样，在索尔克生物研究所中，线性庭院的设计顺应日照变化，最大化地展现了一天中光线的动态特质，而水渠则作为反射面，进一步增强了空间的明亮感与开阔感。这些项目展示了精心设计的自然光如何强化建筑的庄严感、内省氛围与开阔性，将空间转化为感官与氛围的体验场域，从而塑造了人与建筑之间的互动关系。
安藤忠雄（Tadao Ando）对光的运用立足于明暗对比与精神性表达。其代表作光之教堂（Church of the Light）通过十字形开口设计，营造出光影的强烈戏剧性互动，深化了空间的冥想氛围。这种动态的明暗对比强化了冥想意境，完美诠释了安藤忠雄以自然元素塑造人类感知的建筑哲学。位于淡路岛的水御堂（The Water Temple）同样通过精准控制的开口设计，创造出近乎神圣的沉浸式体验，凸显了光在定义空间特质方面的强大力量。
彼得·卒姆托（Peter Zumthor）同样在其设计中将氛围与材质性置于首要地位。尽管安藤忠雄的作品常以光与暗的强烈对比为特色，卒姆托则以更柔和、更具触感的方式将光融入建筑。例如，瓦尔斯温泉浴场（Therme Vals）运用过滤后的自然光，凸显了石材与水体的感官特质。分层石墙、精心布置的开口以及下沉式水池共同营造出一种昏暗、近乎洞穴般的环境，在此之中，光线微妙地引导着人们的动线与感知。水流在石面上的动态倒影增添了另一层视觉复杂性，进一步强化了这样的理念：光不仅仅是实用所需，更是定义空间特质的关键要素。
卒姆托对光的探索在其德国科伦巴博物馆中得以延续，该建筑采用多孔砖砌外墙，让漫射光线渗透至室内，投射出柔和变幻的阴影，凸显了墙面的材质特性。与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设计的朗香教堂（Chapel of Notre Dame du Haut）类似，卒姆托展现了一种更具象征意义的光影处理手法。朗香教堂厚重的混凝土墙面上不规则分布着窗洞，使彩色光束穿透昏暗的室内空间。这种光影的韵律交织强化了教堂的宗教氛围，激发人们的沉思与内省。混凝土的密实感与彩色玻璃的通透性形成鲜明对比，揭示了透明与不透明材质如何通过雕琢光线来深化情感与空间体验。从安藤忠雄光影的强烈对比，到卒姆托更为细腻、氛围化的处理方式，这一转变体现了不同建筑哲学如何运用光照来创造与人类体验产生共鸣的空间。
超越虚无：阴影与空间深度的塑造
正如光定义了形态与空间，阴影则完成了整体构图，作为光的对应物，强化了空间的深度、质感与对比。在建筑领域，阴影并非形态的单纯副产品，而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元素，塑造着人们对空间的感知。通过巧妙运用阴影，建筑师为空间增添了层次感与叙事性，引导着人们的动线并聚焦注意力。阴影是一种强大的设计工具，与光一样，它依托于建筑的材质、几何形态与朝向而存在。
卡洛·斯卡帕（Carlo Scarpa）设计的维罗纳卡斯特尔维奇奥博物馆（Museo di Castelvecchio）堪称以阴影为“绘图工具”的典范之作。斯卡帕的精妙之处在于他对混凝土、石材和金属等材质的细腻处理 —— 阴影被精心设计，用以凸显不同材质间的过渡与交汇。博物馆内，光线透过狭长的缝隙和内凹的开口洒入，投射出细长的阴影，这些阴影强化了石材的粗糙质感与金属的锐利边缘。阴影创造出明暗对比的效果，这种光影的交织不仅增强了空间的纵深感，还引导人们关注材质的触觉特性。斯卡帕对阴影的运用巧妙地引导着参观者的视线，巧妙地框定景观，并突显出空间层层递进的序列感。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路易斯·巴拉甘（Luis Barragán）运用阴影来凸显色彩与形态。在位于墨西哥城的吉拉迪住宅（Casa Gilardi）中，实墙与锐利转角投射下的浓重阴影，让粉色、黄色和蓝色等鲜艳的色彩平面显得愈发鲜活夺目。光影的交织凸显了他设计中的几何简约性，将空间转化为一系列抽象的构图。巴拉甘对阴影的刻意运用，丰富了色彩的情感共鸣，营造出既宁静又富有戏剧性的氛围。
因此，阴影远非光的简单附属产物；它是一种建筑绘图工具，能够雕琢空间，为表面赋予深度。通过精心设计光影的交织互动，建筑师能够唤起情感共鸣、引导动线、凸显材质特性，为作品增添叙事性与层次感。
超越可见性：人造光、通透性与不透性
人造光已超越了单纯作为照明来源的角色 —— 它成为建筑设计中至关重要的结构性与表现性元素。与随昼夜更替、天气变化和季节流转而波动的自然光不同，人造光赋予建筑师掌控其呈现方式的全方位自由。设计师可精准调控光的强度、色调、方向和时长，塑造出既满足功能需求又呼应情感诉求的环境。这种有意识的操控将光转化为一种动态可塑的材料：它不仅界定空间几何形态、凸显材质纹理，还能营造出随建筑使用方式和时间推移而变化的氛围。
让·努维尔（Jean Nouvel）设计的巴黎阿拉伯世界研究所，展现了人造照明如何将文化身份与现代科技融为一体。该建筑的动力立面由 240 个光敏孔洞构成，白天随日照变化自动调节，形成模仿传统木格栅（mashrabiya）的复杂光影图案；而到了夜晚，人造照明则将这些图案投射至建筑内部。这种光影的交织巧妙地打通了室内外空间界限，使建筑叙事突破了日光的局限，得以延续至夜间。
同样，史蒂文·霍尔（ Steven Holl）设计的堪萨斯城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扩建工程，将人造照明作为情感与感知的媒介加以运用。博物馆的五座半透明玻璃展馆在夜晚散发出柔和的漫射光芒，与原有建筑的厚重实体形成鲜明对比。这种缥缈的照明将展馆转化为发光的雕塑，在夜色中吸引人们驻足互动。霍尔对光影与通透性的精妙把控，营造出神秘而奇妙的氛围，丰富了空间的文化内涵与体验特质。
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的作品则将这些理念推向了更深的层次。在《罗登火山口》（Roden Crater ）项目以及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天界》（Aten Reign）等装置艺术中，特瑞尔巧妙地操控自然光与人造光，改变人们对深度、空间和色彩的感知。他的作品将整个房间转化为光的渐变场域，使表面变得流动而虚幻。特瑞尔证明，人造光不仅是功能性元素，更是一种能够重塑空间感知、激发深层情感共鸣的建筑媒介。
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在泰特现代美术馆（Tate Modern）的《气象计划》（The Weather Project）展现了人造光如何重新定义空间体验。他通过在博物馆涡轮大厅（Turbine Hall）内安装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单色灯盘来模拟落日景象，并借助弥漫的细雾进一步柔化光线，模糊了室内外空间的界限。如此一来，光不仅成为视觉呈现的媒介，更成为触发感官体验与沉思探索的催化剂。
同样至关重要的是，光、影、通透性与不透性之间的关系，共同塑造了建筑的独特性格。这些元素并非单纯的材质特性，而是决定光线如何穿透并重塑空间的强大工具。建筑师巧妙运用这种光影交织，营造出动态环境 —— 光线在此活化表面、塑造感知，并消弭室内外的界限。由亨宁·拉森建筑事务所（Henning Larsen Architects）与奥拉维尔·埃利亚松合作设计的雷克雅未克哈帕音乐厅（ Harpa Concert Hall ），将这一理念提升至城市尺度。其玻璃与钢结构构成的几何网格通过反射与折射光线，创造出通透与不透的动态交织。建筑立面白天捕捉自然光，夜晚散发人造光，使整座建筑成为不断变幻的视觉奇观，既映照着天空与海洋的色彩流转，又强化了其城市地标属性。
本文是 ArchDaily “建筑氛围与空间感知”主题专题的一部分，该专题由自 1992 年起便开创极简窗户先河的 Vitrocsa 荣誉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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